沉锡

他们的后来（下）

刀子预警！刀子预警！刀子预警！
以下正文
第二天蛟一的六个人被提溜到舰长室。
“昨天晚上谁不睡觉在那嚎？唱歌的是谁？”
舰上一共就一个女兵还能是谁，顾顺心里腹诽着。
“报告！昨天晚上是我没控制住情绪，对不起。”
“报告！昨天晚上是我让他出声哭的，我负全责。”
“报告！昨天晚上歌是我唱的。”
“报告！昨天晚上是我没拦住佟莉，我也有错。”
“报告！昨天晚上我没去阻止他们，是我的错。”
“报告，是我拦着徐……”
“停！”高云无奈地看着眼前六个争着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人，“我知道了，你们这次事出有因，你们去跟侨民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明白？”
“是！”
于是舰上的侨民一大早就看到六个兵穿着整整齐齐的军服在他们面前站成一排，一个头上包着纱布，一个左手还吊着，另一个一只袖管还是空的。
“昨天晚上我们队内出了点事，可能打扰到您休息了，在此向您道歉。”
一躬下去侨民都慌了。虽然说昨天晚上那人嚎的是响了点，但也没必要行此大礼吧……
受不起啊
“不是说，长大的人不哭吗？”一群人正在不知所措，一个男孩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问。后面带着他的家长拽了他一下：“赶紧道歉。”
“没事。”高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从后面绕过来走到他面前。
“舰长。”
他点了点头，回了军礼，蹲下身和小孩平视。
“如果你身边很亲密的人，你的好朋友或着哥哥姐姐离开了，再也不回来了，你会怎么样？会哭吗？”
“嗯……会的，会很伤心。”
“这几个哥哥，就是有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人离开了，才会伤心的。长大的人遇到这种事，是可以哭的。”
几个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杨锐。
杨锐知道为什么。从伊维亚回来以后，他就没流过泪。无论是在告别仪式上，还是火葬炉前，都没有。
他自己都觉得，是不是太冷血了，战友牺牲，连一滴泪也没有。
直到那天中午他心血来潮去查寝，推开陆琛的寝室门，看到两个空床位，他下意识地问：“这两张床上是谁啊？”
徐宏和佟莉对视了一下，觉得队长可能发烧了。
“报告！是石头和庄羽。”
“不休息又跑哪去了，庄羽那个小兵呱子皮一下就算了，石头怎么……”他顿住，摔门而出。
他忘了。
他这个时候才明白，所谓冷血，不过是还没接受这个事实。眼泪一下子汹涌起来，像是要把这几天的泪全部补回来。
徐宏就在他旁边的护栏上靠着，一边和旁边的人聊天一边瞟着杨锐。
“这边的海真好看啊。”旁边一个侨民感叹了一句。
“远洋的水比这边还蓝呐，这边还只是远海。”徐宏说，“这还不是最好看的时候，如果等到晚上或清晨，日出日落的时候，整片海都会变成酒红色。和照片上是不一样的，一定要亲眼看见才知道有多震撼。”
“你们应该经常见吧。”
“何止经常。”徐宏轻笑了一声，“我们的起床号是五点半，经常是天还没亮。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很新鲜，站岗的时候忍不住去看。后来见多了，也就不怎么注意了。”
“每次看到这样的碧海蓝天，看到任务完成后救下的人，都觉得特别值。”
通讯器滴滴地响了起来，徐宏伸手按下开关。
“蛟一全体集合。”
“我们要集合了，抱歉。”
“徐副队。谢谢你们。”
他笑笑，敬了个军礼，走过去拍了拍杨锐的肩膀，努力不去看那双红肿的眼睛：“队长，集合了，走吧。”
临沂号终于驶入了港中，他们拿着枪站在舷梯旁，看着一群侨民走下船，走向迎接他们的亲人。
有多久没回家了呢，早就忘了。
侨民们都下了船，他们才卸下装备，换上便装。高云对他们说：“下去走走吧。”
天色微暗，远处万家灯火，微光点点。佟莉用手里的糖纸叠成小船放在水里，看着它慢慢飘远。
他们面向那一片璀璨的灯光。眼前，是他们誓死守护的千家万户；背后，是他们时刻捍卫的碧海蓝天。
沉默了许久，李懂说，退役以后，就在这儿安居吧。
顾顺凑上去揉了揉他的头，轻轻啄了一下：“哥陪你。”
其实他想说的是，在哪都一样。他们真正的归宿是大海，即使定居了，心还留在蛟龙，留在二十多岁的岁月，留在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光。
杨锐带着五个人晃进超市，付款的时候，售货员看了一眼佟莉拿着的糖罐子。
“之前有一个小伙子，每次来都买这种糖，应该也是部队的，很久没来过了。”
佟莉发出一声抽噎，陆琛别过了头。顾顺揽住李懂肩膀，轻轻摩挲。
“他……牺牲了。”杨锐说出这句话，感觉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抱歉。”
“没关系，我们，也该正视这个事实了。”
失去的，永远回不来了。
他们再次登舰的时候，有一排人坐在甲板上。
“……妈……”不知道谁先哭出声，李懂挣开顾顺，带头跑了过去。
甲板这头，只剩下顾顺；甲板那头，还有两位母亲。
顾顺走过去，立正，敬礼。
“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
“我父母在七年前在维和任务中牺牲，所以，我知道那种感受。”
“您的儿子，是一名勇敢的优秀特种战士，一直都是。请您相信，他不会白白牺牲。”
“对，我的儿子救下了几千侨民，我为他骄傲。”
顾顺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他何尝不知道，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每个兵的家人，都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也是世界上最无私的人。
爸，妈，我是你们的儿子，但我更是祖国的战士。我知道你们想念我，我也想念你们，但祖国更需要我。我们的船，即将起航，去保卫祖国，保护人民。
对不起，我不能陪在你们身边，请你们多保重。或许我会受伤，会死亡，但只要能守卫国土，只要能完成任务，救下国人，我无悔。
从参军的那一刻起，从进入蛟龙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我明白作为一名军人的义务，我也明白我将面对的是什么。我想，你们也明白。因为你们支持我参军，思念但不抱怨，伤心却不后悔。
今生今世，无以报恩，若有来生，必赴汤蹈火。
若有来生，还归中华，仍入海军。

一个类似番外的小东西

一个月后，临沂舰上警铃大作。
“一级反海盗部署！”
李懂背上枪，和顾顺跨上直升机。
“报告，驾驶舱有两名海盗控制着五个人质。舰外还有三人，守在舱室门口。完毕。”
话音刚落，一名海盗就抓起枪，朝直升机打来。子弹打在舱壁上，发出当当的响声。
李懂迅速立起枪，瞄准，射击，海盗应声而倒。
“干得漂亮！”
蛟龙一队二队登上小艇，准备好挂梯。
杨锐扫了一下几名队员，都是斗志满满。
之前再伤心颓废，只要拿起枪，就还是蛟龙的战士。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船头到船尾方向乱流很多，平均风速35-45之间。”
李懂趴在飞机上，报着数据。
一个多月前，他就是在这样的任务里失去了第一任狙击手。现在，他已经不会躲避子弹了。
蛟一的人登船的时候也有点恍惚，记忆交错重叠，不知今夕何夕。
“报告，海盗已全部控制，人质安全。”
徐宏押着一名海盗，登上临沂舰。直升机缓缓降落，顾顺李懂从里面跳出。
恍然间，罗星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
新报道的机枪手接过佟莉递来的糖，笑着塞到嘴里。
陆琛蹦哒过来勾住李懂的脖子：“你小子表现不错啊。”
通讯兵在一旁调试着装备。
“测试测试。”
恍如隔世。
The End